日山三竿,卿子默才幽幽转醒。
我去,我的老腰!卿子默刚想翻个身,就扶着腰疼的直吸气。
卿子默气鼓鼓的瞪着那个仍睡在旁边的罪魁祸首。
看着看着,手不由自主的轻抚上了眼前这人的鼻梁,接着滑到了那颗眼下痣。
记忆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那年冬天。
——
那是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日子。
雪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,衬得这天地间纯洁如斯,遮盖了一切的污秽。
连同那些灾民的尸骨。
卿子默刚穿越过来的那年,这副身体刚刚十岁,是一对灾民夫妇用自己的命节省出来的粮喂下的孩子。
因为双亲去世,而长相乖巧可爱,又与闻人语话语投机,言语间又透露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级的成熟气度,被前来施粥的丞相夫人作为闻人语的伴读暂时收养。
她先是让丞相夫人帮忙安葬了自己的双亲,夫人看她孝顺,心中不忍,便答应了。
在丞相府住了三年,卿子默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。
她也觉得自己不能再在丞相府白吃白喝下去了,便向丞相与丞相夫人辞行。
丞相夫人一开始是反对的,丞相只觉得卿子默从小便成熟稳重,自己的决定必然是思虑周全的。
就联系了自己的表妹,也就是郁姨,收下这个孩子。
郁姨没有孩子,见到这个孩子只觉得与自己投缘,便就收下当女儿抚养。
卿子默向丞相提了个心愿,希望自己不要永远待在丞相府这颗大树下被保护着,希望自己可以像郁姨一样,以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。
既然身处世俗漩涡,那就做点越过世俗的事。
卿子默精通音律,饱读诗书,又是从现代传回去的,有着超前的想法,就想着借郁姨的平台来试试水。
没想到,这一试水,就成了。
丞相与丞相夫人自然是想一辈子都把卿子默当成自己女儿养的,毕竟卿子默可比自己家的那个闹人精让人舒心多了。
卿子默也表示了自己不会忘却丞相与夫人的养育之恩,以后每逢除夕,一定会与郁姨来丞相府吃团圆饭。
丞相与丞相夫人便也不能多说什么了,只能叮嘱卿子默一些家长里短。
闻人语听说卿子默要走了,哭闹了半天,不肯吃饭。
卿子默对于这个心思单纯,性格外向的姐妹一直都是没有办法的,便只好应了她明天陪她出去玩一天再离开。
也和丞相夫妇说好了,每月有两天固定日期,在她学完功课的闲暇之余,来戏芳苑和她一起探讨功课(自然是不可能的),聊些闺中趣事。
不料,就是那天,遇见了卿子默的命中注定。
卿子默早上早早起床后,叫醒了与周公下棋的闻人语,两个姑娘梳妆打扮好了后,便乘上马车,向目的地驶去——紫禁城。
一直都觊觎御花园里的花花的闻人语终于找到理由,让母亲向皇太后请命。
刚进宫,就看到了另一个同龄的姑娘。
她也看到了她们。
姑娘们们对视一眼,点头示意。
“语儿,那是谁啊?”
“哦,她啊,御史家的嫡女,虞素微。”
卿子默思索片刻。
“她可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的榜样,知书达理,琴棋书画都通晓,跟子默你有的一比。”
卿子默连忙捂住那人的嘴打断,“你别乱说,人家可是御史大人的千金。”
“御史千金怎么了,你可是丞相府的人,也算是丞相的千金,怎么就比不得她一个御史千金了。”
卿子默无言以对。
“子默,你快点!”
闻人语兴奋地在前面愈跑愈远,转头远远地招呼着后面故意磨磨蹭蹭的卿子默。
卿子默示意后面的小厮看好自家小姐,她自己找地方躲着取暖去了。
她左转右转,见到一间没人看守的屋子,便跑了进去。
她自然是知道皇宫不能乱闯,但是这个地方,不会有人责怪。
因为上面牌匾上写着——冷宫。
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进去,看到的是一身素衣,但面容姣好的妇人在看着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孩子习字,那男孩还未张开的脸上已经有了威慑的气势,看起来,略微比自己大一些。
这妇人必然是当时盛宠一时却落入冷宫的沄贵妃,而那男孩,应该是他的儿子,当今三皇子,君亓旸。
她了然,走上前去,对那妇人福了福身,“拜见娘娘。”
那妇人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娘娘了,起身走上前去虚扶了卿子默一下。
“你这小姑娘又是何人,怎么会跑到这宫里最荒无人烟的地方?”她眼中表面慈祥实则警惕的看着这个直觉上不简单的姑娘。
自己的名字不能说,语儿的名字不能说,我还知道谁呢?
哦,对了!
“回娘娘,家父为当朝御史虞珏,我自然也姓虞,名唤虞素微。”
“原来是虞大人家的千金,果然如传言般的知书达理。不知你来我这冷宫,有何事?”
“回娘娘,臣女陪家父入宫面圣,但是在无处可去,曾听闻娘娘宅心仁厚,于是就来娘娘这里蹭点火来考。”
“原来如此,可惜我这冷宫并不是什么宝地,也不受什么重视,不是很暖和,恐怕......”
“娘娘此言差矣,您千金之躯,都能在此寄居,我这小小姑娘家,又有何不可?”
还不等沄贵妃开口,卿子默再次行礼,“多谢娘娘恩典。”
沉默已久的君亓旸终于笑出声来。
“母妃,你就让她在这待会儿吧,她一姑娘家,怪可怜的。”君亓旸戏谑地看着这两个女人在这一来一往,终于看不下去了。
“罢了罢了,旸儿都说了,那你就在这儿吧。”沄贵妃虽觉这女儿家不简单,但对她并没有什么敌意。况且,自家儿子可没让自己留过姑娘家在这房里,顺便看看够不够格做自己家儿媳妇。
而且,她刚刚说寄居一词,证明她看透了自己。
嗯,年纪小小的,却是一个不简单的姑娘。
“孟夏草木长,绕屋树扶疏。众鸟欣有托,吾亦爱吾庐。既耕亦已种,时还读我书。穷巷隔深辙,颇回故人车。欢言酌春酒,摘我园中蔬。微雨从东来,好风与之俱。泛览《周王传》,流观《山海》图。俯仰终宇宙,不乐复何如?”君亓旸念诗的声音打破了这房中的寂静。
沄贵妃问卿子默,“虞姑娘,你可知道这诗人是何意?”
卿子默自然知道这贵妃的意图。
“回娘娘,素微愚笨,只能浅浅理解一二。”
“虞姑娘不必谦虚,在这官员圈中,你的才华可是出了名的,不妨说来听听。”
“素微认为,这首诗的作者是个聪明人。”
“哦?何以见得?”
“能够舍弃荣华富贵,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。
但这诗人很明显的知道,有舍才能有所得,他舍弃了官场,舍弃了锦衣玉食,换来了多数人都没有的悠然自得,随心所欲,不就是找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?
有得才有失,无得亦无失,作者没有留恋那些功与名,自然不会因功与名而失落沮丧。
与山为邻,与鸟为伴,这惬意的生活丝毫不比那些大富大贵的生活缺少什么。
而且作者即使粗布简衣,粗茶淡饭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归,身处官场世俗之外,却依然心中有丘壑,续读诗书,保持心中诗意明朗。
所以,由此可见,诗人懂得舍得之道,是个大聪明人。”
沄贵妃眼中果不其然,更多的是赞赏。
连君亓旸眼中也有着不一样的光。
“那依姑娘所看,本宫是处于聪明人那类还是不聪明人的那类呢?”
“回娘娘,您自然是与陶先生同一类人。而您现在既不处于有利,也非处于不利,而是正在等待时机。”
沄贵妃点了点头,“果然是才女,此言不凡。”
“娘娘谬赞了,时间不早了,素微就先行告退了。多谢娘娘的收留,娘娘菩萨心肠,懂得暂收锋芒,将来某天必定会登上那高处。”
“姑娘慎言,宫中不比宫外,处处都有耳朵。既然姑娘执意要走,我就不留了,旸儿,送送虞姑娘。”
“是,母妃。”